槐乡大地

父亲的菜园子
 
◎ 程洪俊 
 
  上世纪七十年代,农村还是大集体“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人民公社模式。父亲作为大队贫协主席、返乡老八路,根红苗正,政治可靠。被七队队长史宝全安排看守、管护队里的菜园子。
  七队的菜园子位于现在的东风渠倒虹吸干渠和泽源渠交叉口的二十多亩水肥条件好、能够保浇的肥沃土地上。茄子、辣椒、豆角、西红柿等日常蔬菜应有尽有,是七队五百多口人的吃菜保障。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为各家各户按人口分配一次蔬菜。
  父亲负责看管菜园子,在社员们眼里是个“肥差”。虽然比不上队长的潇洒:“大衣儿一披,十字里一立,纸烟儿一吸;滩里转一圈,回家咥干面”。也比不上小队会计实惠,“留分头,别水笔,生产队里当会计;算盘一拨拉,银子钱儿就来啦!”但在一般社员眼里起码吃菜方便,也挺实惠。
  父亲却自律很严,为了防止别人猜疑误解,他养了条大黄狗,昼夜住在菜园子的小草棚子里,不回家,也不准家人去菜园子。家里有事时,带上黄狗转一圈就回菜园子去了。割草喂牛、喂羊的差事交给了二哥和我。不让家人沾菜园子一点点光。传说中的菜园子成了我魂牵梦绕却不敢轻易涉足的“圣地”。
  终于有一天下午,比我小一岁的小伙伴铁锁跑来:“你爸去村长家帮忙淘米蒸蒸饭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咱到菜园子里吃黄瓜和西红柿吧!听说长得可好呢!”
  夏日的菜园子,是一个充满生机和色彩的地方,各种蔬菜在这个季节里竞相生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南瓜。南瓜藤上长满了带有小刺儿的白毛毛,宽大的叶子间偶尔有黄色的喇叭花探出头来。有些花谢后,小南瓜害羞地藏在叶子底下。南瓜的左边是辣椒,辣椒杆上结满了五颜六色的小果实,有火红的朝天椒、圆圆的灯笼椒,还有好看的五彩椒,它们成熟后又好看好吃,二哥和四姐最爱吃了。
  黄瓜是夏天菜园子的主角,它们青绿色的外表上有许多小刺儿,身材各异,有的细长,有的粗壮。西红柿则从浅绿色渐渐变红,成熟后酸甜可口,小灯笼一样的果实在几根木棍支起的菜架上攀援向上,蓬勃生长。茄子有紫色和青色,有长条的,也有圆圆的像年画上胖娃娃的脸。
  “先吃个茄子吧!”我摘下两个拳头大的长条茄子,递给铁锁一个。
  “茄子能生吃吗?”他一脸疑惑。
  “能。我妈说她见过南京人拌生茄子吃,很好吃的。”我在衣角上擦擦土。啃着紫色的皮,大口大口吃起来。
  “我再摘个西红柿,你想吃啥?”铁锁迫不及待地把手伸向了一颗红色的西红柿。
  “我吃根黄瓜吧!看起来挺嫩的。”我选了一条青里透黄的细长黄瓜,在衣服上蹭了两下,就咬了一口,吭哧吭哧吃了起来。
  刚咬一口黄瓜,首先感受到的是那“嘎嘣”一声的脆响,然后是满嘴的清新和微微的甘甜。黄瓜水分多,既解渴又消暑,还能当饭充饥。
  抬头看铁锁,他正捧着一颗熟透了的西红柿吃,鲜红浓稠的汁水迸溅出来,顺嘴角往下淌。“快!快!别滴到衣服上,小心你姐打你!”铁锁用手背一抹,又送回嘴里,舌头一吸:“真美吃!”
  “汪汪汪……”突然传来一阵狗叫。
  “快跑!你爸回来了!”铁锁撒腿就跑。
  果然我家的大黄狗箭一般向铁锁追去……
  这要把铁锁咬了,可咋办?我急忙把手放嘴里,打了一个忽哨,喊了一声:“回来!”大黄狗摇着尾巴,扭头向我所在的方向急速地跑回来。
  “爸回来了!”我的心咚咚地猛跳,手里的半截黄瓜也忘了丢掉。
  父亲铁青着脸,上来就是一巴掌:“贪吃鬼!铁锁还小,你也不懂事?告诉过你,队里的菜没有分给咱,一口都不能吃!耳朵塞驴毛啦!”又是一脚踢过来,我应声跌落土垄下面,滚了一身土。
  天黑了才敢回家。“唉哟!这是又跟谁打架了?吃亏了吧?看这一身土!”妈拉过我换衣服。
  “我爸打的!”委屈的泪水止不住地流。
  “又咋啦?”
  “跟铁锁去队里菜园子里吃了根黄瓜”。
  “活该!打的轻!让你嘴贱!你爸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妈一把把我推开,再不理我了。
  后半夜醒来,听见土炕上妈跟爸在低声说话:“你管孩子我不拦着,打小五儿也太重了吧!脸上五个红手印,腿也青了一大块儿”。
  “你懂什么?!男娃要打,打得重,才长记性”。
  泪水又不争气地涌了出来,浸湿了半条枕巾。
  好多天后队里分菜时,父亲从已给我家分好的菜堆里拿出一个西红柿、一根黄瓜、两个茄子,又放回没过秤的菜堆里:
  “我家五儿不懂事,提前吃了队里的菜,现在退给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