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乡大地

一“羞”一世界,一“态”一人生
◎ 刘香风
 
  明代毛铉在《幼 女词》中写下“低头羞见人,双手结裙带”,寥寥十个字,便将一个初学新娘拜堂的幼 女形象勾勒得活灵活现。她许是听了旁人对婚嫁的戏说,便有模有样地模仿起来,可刚摆出姿态,又怕被人取笑,于是慌忙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裙带。这份“羞”,无关风月,只是孩童对未知情境的懵懂与胆怯,像一颗裹着糖衣的果子,甜得纯粹。正是这种不加修饰的白描,让幼 女情窦初开前的童心跃然纸上,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仿佛也跟着触摸到了那份未染尘埃的纯粹,连空气里都飘着几分孩子气的清甜。
  待幼 女长成少女,“羞”便多了几分青涩的情愫,李清照笔下的少女便是最好的写照。《点绛唇·蹴罢秋千》中“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一句,将少女的娇羞与好奇写得入木三分。她刚荡完秋千,鬓发散乱,衣衫轻透,正是娇憨慵懒之时,忽见客人来访,顿时慌了神,顾不上穿鞋,只踩着袜子便匆匆回避,连头上的金钗滑落都顾不上拾起。这份慌乱里藏着少女的矜持,可走了几步,心底的好奇又忍不住冒了出来,于是悄悄倚在门边回头张望,还故意装作嗅青梅的模样来掩饰。那“嗅青梅”的小动作,哪里是真的闻果香,分明是少女欲盖弥彰的小心思,将那份想看见又怕被看见的羞涩,藏在了青梅的清香里。
  如果说李清照笔下的少女羞得含蓄,那皇甫松《采莲子》中的少女,便多了几分初恋时的勇敢与羞怯交织的可爱。“船动湖光滟滟秋,贪看年少信船流。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秋日的湖面波光粼粼,少女驾着小船,目光却被远处的少年吸引,连船儿随波漂流都未曾察觉。一时鼓起勇气,隔着水面将象征爱慕的莲子抛向对方,可刚做完这个举动,就被远处的人瞧见,顿时脸颊绯红,半天都不好意思抬头。这份“羞”,既有主动表达心意的大胆,又有被人撞破心事的窘迫,像湖面上泛起的涟漪,一圈一圈荡开,满是青春的悸动。
  而李白笔下的采莲女,又将少女的娇羞写出了另一种灵动。《越女词》中“耶溪采莲女,见客棹歌回。笑入荷花去,佯羞不出来”,耶溪的采莲女本在放声歌唱,见有客人到来,便笑着将船划入荷花丛中,假装害羞不肯出来。她们的“羞”不是真的胆怯,而是带着几分俏皮的躲闪——明知客人看不见,却偏要藏在荷花深处,让那笑声与荷香交织在一起,引得人遐想连连。这份“佯羞”,是少女独有的烂漫,让江南的采莲场景,多了几分诗意与灵动。
  当少女步入婚姻,成为新妇,“羞”又化作了低头对壁的温婉。李白在《长干行·其一》中写道:“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四岁的少女初为人妇,面对陌生的夫君与环境,羞涩得连笑容都未曾展露。她低着头,目光落在昏暗的墙壁上,任凭夫君千呼万唤,也不肯回头。这份“羞”,是新婚女子的矜持与腼腆,藏着对未来生活的期许与不安,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温柔得让人心疼。
  一“羞”一世界,古诗词中的“羞”,从来不是单一的情绪,它是**的天真,是少女的悸动,是新妇的腼腆。每一种“羞”态,都被诗人细腻地捕捉,化作流传千年的诗句。如今我们品读这些诗句,依然能感受到那份跨越时空的美好——原来,无论时光如何流转,女子身上那份纯粹的娇羞,永远是世间最动人的风景。
  只是,时光的笔触从古典画卷移向现代生活,女子的“态”也随时代流转生出了新的模样。相对古诗词中少女藏于闺阁、隐于荷间的含蓄羞态,当今女子多了几分自在舒展的鲜活。她们不必再借青梅遮目、以荷花掩身,可在会议室里侃侃而谈,可在讲台上从容授业;可在谈判桌前沉稳交锋,用专业与逻辑打破性别偏见;能在山野间肆意奔跑,让笑声随清风掠过草地、漫过溪流;也会在镜头前自信展露笑容,将对生活的热爱、对自我的坚持,明明白白写在眉眼间。她们的“态”,不再局限于“羞”的单一表达,而是藏在独立思考时的专注里,藏在果敢前行时的脚步中,藏在从容面对生活起伏的心境间。那是不卑不亢的底气,是追逐梦想时眼里闪烁的光芒,是敢于打破常规的勇气,是既能在自我领域发光发热,也能温柔拥抱世界的从容。这便是属于现代女性的“态”,一如古典女子的“羞”那般动人,却更添了几分蓬勃生长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