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乡大地
老父亲
◎ 樊洪博
父亲88岁了,和母亲依旧住在老家那间150多年的老宅院里。老宅院里有西窑、北厦和南厦,南厦76年在父亲的主持下改为了向阳的北厦。院子分为了前后院,后院有石榴树、葡萄树,还有一棵今年刚冒出来的小桑树;前院种着几畦菜和竹子、月季、喇叭花,这些都被老爸老妈细心地呵护照顾着,成了他们每天必做的功课。
周末每每回家,推开门总能看见老父亲要么坐在那张磨的发光的藤椅上面对着电视,斜歪着头,用撑在藤椅把手上的一只手成半握状靠近着耳廓认真地看着电视,要么就是侧躺在炕头上,带着老花镜就着从窗户照进来的光,手里举着一本书,两只脚丫子在炕沿上有节奏的轻轻晃悠,沉浸在读书的快乐中。
在村里,他也算是年长的老人,没有几个朋友了。这几年已经很少有串门的人,他也很少出去串门。每隔一两周会去不远的二舅家唠唠家常。他当了大半辈子的中小学校长,教过的学生不知有多少,走在街上,偶尔会有中年人恭敬地唤他一声“樊老师”,他先是一愣,进而绽开笑容应答着。回家后却要和母亲讨论半天;“不知道刚才遇见的那是谁家的娃”。这样的对话往往没有结果,却也无关紧要,总会有结果的,毕竟母亲串门买菜的机会多的是,横竖总能打听到。
母亲对我说,“你爸的眼睛真硬”,确乎如此,从早到晚,除了看书就是看电视,读书时,人仿佛要钻进书里,单手举着亦或双手捧着,嘴唇微微翕动小声诵读,专注的样子仿佛要把每个字都嚼碎咽到肚子里似的。读到兴致处,他时常会自言自语地颔首微笑。电视是他的另一伴侣,新闻、天气预报必看,体育节目也爱,乒乓球、足球、篮球、拳击,看到精彩处,他时常会突然从藤椅上弹起半个身子,并不由自主地挥舞着手臂,嘴里喊着或高兴或遗憾的话语,全然忘了自己已是耄耋老人。这时候,母亲在炕头上往往会怪嗔地说上一句:这老头子神经了!
他和母亲的分工很明确,对话也极其简单,母亲炒菜切面,父亲和面刷锅。一般是“今天吃什么饭?”“我去和面”“地里的黄瓜秧该浇水了吧”,“我去热点水,一会泡脚”,两人一问一答,就这样浸润着岁月,60多年了,从青丝到白发。
我常常回家,看见他们并排躺在炕头上,一个面朝北,躺着看书,一个面朝南看着小度,声音很嘈杂也很静默,全然不知我已在炕头站了许久。他们常常各看各的,互不打扰,半晌不说一句话,但又觉得他们已经说了许多话。
老房子很老很旧了,但很厚重结实,冬暖夏凉。屋子里的陈设也多少年没有变化,前两年村里改了自来水,我张罗着修葺了一下屋顶和院墙,安装了空气能供暖。爸妈更是舍不得离开他们的老窝,多次劝他们搬到城里与我们同住,父亲总是不肯,总说:“我们还行,我还行。”
我每次离开家,无论四季,父亲都要坚持送到路口,挥挥手望着我们的车离开他的视线,消失在街角拐弯处,方肯离开。
有了监控,每天在监控里看着父亲的样子,看他读书仍旧时不时抖动的脚丫子,看他在电视前像孩子般雀跃的神态,想起他送我到村口,站在那里像一棵饱经沧桑的老槐树。
这样的父亲,让我觉得老去也并不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