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乡大地

小院的杏树
◎ 贾北安
 
  小院的杏树,是母亲种的。那株杏树歪斜着身子,扎根在小院西南方的土壤里,粗糙的树皮上布满岁月的沟壑,却在每个春天准时捧出满树云霞。它是小院最忠实的报春者,也是我记忆深处永不褪色的坐标。
  初春的风还带着料峭寒意,杏树枝头就鼓起了星星点点的花苞。母亲总爱站在树下,踮着脚数那些嫩绿的芽苞,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欢喜:“快了,快了,杏花要开了。”待到某个清晨,阳光忽然变得绵软,推开窗,便撞见一树莹白如雪的杏花。花朵簇拥着压弯了枝头,花瓣薄如蝉翼,在晨光里泛着珍珠般的光泽。风过时,花瓣簌簌而落,如同春神抖落的信笺,铺满青砖小径,也落在母亲的发间。
  我常搬着小凳坐在树下,看蜜蜂驮着金黄的花粉在花间穿梭,听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地争论。恍惚间,时光仿佛倒退回童年——母亲戴着草帽,提着斑驳的铁皮水壶,弯腰给杏树浇水。水珠顺着她鬓角的白发滑落,在花瓣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灶台边,她总爱将新摘的杏花洗净,裹上面粉炸成金黄的杏花酥。咬一口,酥脆里裹着清甜,连呼吸都染上了花香。那时的黄昏总是很长,炊烟袅袅升起,母亲的呼唤混着杏花香,穿过小巷,飘进每个贪玩孩子的耳朵里。
  后来我离开小院求学、工作,见过西湖边的垂柳,赏过洛阳的牡丹,却再没有哪处风景,能比得上小院那株杏花。某个加班的深夜,我在手机里刷到江南杏花的照片,忽然想起元代虞集那句“杏花春雨江南”。原来千年前的诗人,早已将江南的温柔与诗意,都揉进了这五个字里。杏花是江南的魂,而我的江南,就在那方小小的院落里,在母亲含笑的目光中,在杏花纷飞的春日里。
  如今母亲走了,小院的杏树也愈发沧桑。记得有一年回家时,发现树干上多了几根支撑的木架,可枝头的花依旧开得热烈。母亲倚着门框,笑着说:“这树啊,比我还倔强。”那一刻,我忽然懂得,回忆不是衰老的标志,而是生命对自己的温柔回溯。就像这株杏树,年复一年地开花,不为结果,只为证明:有些美,可以永恒地绽放在时光深处。
  暮色渐浓,我站在杏树下,看最后一片花瓣飘落掌心。远处传来熟悉的童谣,恍惚间,又看见童年的自己在花雨中奔跑,母亲的笑声和杏花的香气,永远留在了那个温暖的春天。而我知道,无论走得多远,只要想起那株杏花,心底就会泛起温柔的涟漪——因为那里,藏着我最眷恋的故乡,最亲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