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乡大地

岁月不语
◎ 李峥嵘
 
  曾经是常常,几乎是每次,母亲从公社回来看我,总要先绕进赵城城,捎点动物形状的饼干或软松的鸡蛋糕点,着急忙慌地回到瓦窑头村。我摊开脏兮兮的小手掌,期待着降临的欢喜,内心觉得这世上暂时找不到比她对我更好的人了。
  然而,我的手心朝上悬着,小小尊严却得到了捉弄。母亲举起吃头说:“叫妈”,我觉得难为情,低低地吐出一句“妈~”,一股劲地吞咽唾沫,似乎站在眼前的并非自己的亲妈。村里的孩子都喊妈“唛~”,唯独我觉得与众不同。母亲将手臂放低又重新举高,开出新条件“高高地叫声妈”。我深知,必须豁出去,打破娇羞,才能安抚自己不争气的味蕾。我引颈高呼:“妈……”母亲将我揽入怀中,好吃头送近我嘴角,脸上被母亲亲来亲去。我像咬钩的鱼,半晌了都难以脱身。
  院子里,二舅从外面进来,他蹲下身来张开嘴,示意让陶醉于美味的我立马分享一口给他。真是半夜里借枕头,实在不合时宜。我赶紧把双臂背在身后,手里紧紧攥着半块蛋糕,退后一步,警惕地应对二舅的步步进逼。不料,家养的那只花公鸡在身后使劲一啄,几只鸡奔来争啄地上的蛋糕。
  我哇哇大哭起来,二舅立即拎起木棍去追打那只惹事的公鸡了。结果,那天晚上,全家人吃的炖鸡……母亲嗔怪二舅:“真心硬,你够数吗?犯点小错就没命了”。我手里抓着鸡腿,专心致志地咀嚼着,迫不及待地下咽,直觉心花怒放!
  “快吃吧,别斗嘴了”姥姥开始干预局势,自己却顾不上往嘴里塞进一口:“养的公鸡又不下蛋,还吃得老多,早该杀喽。恰好你回来,犒劳一下”。姥爷不作声,端着小碗连汤带肉,静悄悄地战斗着。
  二舅用筷头将鸡头夹过来,“小娃,吃了这个心眼儿多”。母亲在一旁剜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打小记事起,我觉得母亲一直是一个有着超强精神内核的人。她不爱做饭,做的饭也不大好吃、总懒得做家务,不符合大众传统家庭中的“妈妈”的人设。但她做事果决,决策力强,个性鲜明,像在单位里当干部一样爱管家中大事。多年后,母亲戏谑地说“二舅让你吃了那么多鸡头,看不到心眼多到哪儿,白吃喽”。
  我感到有些愤懑,觉得对不起二舅的期许。我们一家都是赵城人,是特别不会表达爱意、习惯夸赞彼此的人。直到一次,听到别人闲聊:**当着别人的面,悄悄说你的好话,当面夸说,又怕你飘了!
  我顿悟了,眼睛不由湿了。小时候,母亲揽我入怀;多年后,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孙子,我想那一次次正是妈妈幸福的人生小巅峰。
  如今,家里每每吃饺子,我总想起母亲。仿佛餐桌上,母亲正在开心吃饭,露出了她的招牌大门牙。牙齿上的菜叶也遮不住妈妈明媚的笑容。